烟气升腾，硝烟弥漫，已经围上屋檐瓦砾，正缓缓升入近将落幕的夜色里，在天际微弱的晨线上袅袅盘空。
纵使是陆羽捂着口鼻，也能清晰地闻到物品烧焦的糊味与浓烈腥臭。
他正想再凑近一些，去道有声处查探究竟。
就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道轻微的响动。
陆羽神色一凝，声音快速逼近，知道这是有人朝着他的所在靠来。
但廊檐之上并无遮蔽之物，脚下不知是何物的浓烟也不敢轻易涉足，避无可避，只得接敌。
他屏息运气，假作未曾警觉的模样，待那声音已经落在了瓦背之上，发出哒哒声响，已经接近他的后背不足一尺之时！
陆羽悍然转身，猛地率先发难，用完好的左手抄起瓦片朝着身后狠狠砸去！
那人似乎未曾料到陆羽竟然察觉，猝不及防之下脚下一顿，强行停住了正要搭向陆羽肩膀的手，动作一滞，脚下一撤，踩烂了几块碎瓦，向后跌去！
陆羽此时已经回过头来，这才发现来人竟然是之前言辞确凿不会跟他一道进来的周折！
只见周折虽然堪堪避过了陆羽的一击，脚下却因为惯性所迫，立足不稳，就要跌入烟尘之中。
他来不及多想，连忙伸出右手去拽。
手臂之上才勉强止住流血的伤势再次撕裂，骨折带来的疼痛传遍陆羽全身，他勉强咬紧牙关，一声痛嘶之下，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将身形坠落的周折给拉了回来。
两人重新在廊檐之上站定，周折擦了擦额间的冷汗，看到陆羽血流如注，遭到洞穿的手臂，不由得惊道。
“你怎么受伤了！才进来多久，就弄出这样的动静！”
陆羽此时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本就被折腾得够呛，再因拽回周折，更是伤上加伤，痛得龇牙咧嘴，见周折问他，语气不耐的回道。
“你不是说不会跟我进来的吗？怎么来了！要不是我刚刚反应及时，你就掉下去了，鬼知道这突然升起来的雾气是什么回事。”
周折一愣，旋即回道。
“谢了，我本来也不想进来的，但是听到院子里动静不对，担心你真的出事，回去少东家指不定要怎么罚我，所以放心不下还是进来看看。”
他看向脚下已经弥漫住大半个小院的浓雾，不由得讶然。
“这他娘的鲲鹏教是不是有病啊，把鲛人弄进澜城就算了，还把蜃雾弄来了，他们是想融了整个澜城吗！”
陆羽听闻，眉头一皱，强忍着痛意问道。
“蜃雾？”
周折嘴里一边解释，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卷布条和药膏，看来是随身携带的家伙事，给陆羽手臂重新扎上。
“你这伤咋弄的？看起来像是被人咬的？我除了少东家养的那群石狮子外，还没见过什么东西咬合力这么强。”
陆羽直翻白眼，懒得告诉他咬他的东西现在就被周折踩在脚下，那四具鱼像脊兽机关方才已经没了动静，看来并不是诸葛奇木鸟那样的傀儡，而是某种警报机关，触发过后便不再生效。
“你还没告诉我蜃雾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蜃雾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鲛人攻城时常会投掷一些奇怪的东西入城制造破坏，其中一种接触硝石火星之后便会升起浓雾，雾气少量吸入并无事，但是人接触多了，就会被化成骨水烂泥，木料一类的物体也会被腐蚀殆尽。”
陆羽听完一愣，旋即便明白了鲲鹏教在这座小院里布置蜃雾的目的。
只怕是因为韩幼晴发现了鲲鹏教的秘密后，为了不被背水军顺水推舟地查到此处，他们早就转移离开，留下一些掩人耳目的陷阱，若是有人进来探查，就直接连人带线索一道毁了整个小院。
只怕如今的小院里，一个鲛人都不会有了！
好一个死无对证。
陆羽心中暗骂鲲鹏教做事的心狠手辣，伤天害理。
若是如周折所说，这蜃雾真有槌骨沥髓，碎首縻躯的威力，依照他们当前的处境，最好的选择便是趁着蜃雾还未升上屋檐之时，赶紧离开，回到客栈再寻鲲鹏教内藏匿鲛人的踪迹。
正在思索着应对之策时，陆羽耳朵一动，却听到远端院角的女人声音再次传来。
“有人么？我好饿！”
“外面究竟发生什么了！人呢？神使大人呢？”
陆羽眉头一皱，不知道为何这座按理说本应该是再无人踪的小院里，居然依旧会有人被留了下来。
周折见陆羽正在发呆，连忙喊道。
“别呆着了，若是等这蜃雾起来，我们两个都走不了，赶紧开溜才是正经事情。”
陆羽点头，将听到的声音抛到脑后，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开，再做他想。
他自觉自己不是心如铁石，寒灰槁木的无情无义之人，但也不是那种舍身喂虎只为成仁取义的高风亮节，好义之人。
在遭遇如此变故，平安酒楼夜袭之前，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品尝过人情温暖，又怎能做到磨而不磷，涅而不缁，闻唉声而心无波澜起伏？
可如今好友韩幼晴还命在旦夕，争分夺秒时，哪有空暇时间去慷他人之慨。
他救不了所有人，就连陆姨他都还未救下，又怎么能再为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人踏足险境。
他咬咬牙，决定假装没有听到那些呼救声，转身准备与周折一道离去。
却在转身瞬间听到那些声音又传入了耳中。
“有人么？能不能放我们出去！”
“来人啊！”
“姐姐，我想姨娘！我怕！”
陆羽才要迈开的脚步一顿，惊动了前方正要离开的周折。
周折不解的回头，眼神中带着疑惑。
“你是伤太重了没法动了吗？要不我带你出去？”
陆羽摇头，问道。
“你听到有人在喊救命吗？”
周折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答道。
“怎么可能，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再说鲲鹏教里不会有傻子知道此处必成死域之后还留在这里的，等死吗？”
“若不是鲲鹏教的人呢？”
周折一愣，问道。
“你什么意思？”
“还记得今早上鲲鹏教从难民堆里选了一批女人入城吗？说是要让她们伺候教里的贵客，那些贵客大概就是鲛人吧？”
周折思索片刻。
“没错。”
陆羽继续问道。
“你还记得被选进城的那些女人有多少个吗？”
周折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记得。
陆羽继续说道。
“一共十四个，但是我在院子里只听到了六个女人的声音。”
周折一愣，讶道。
“你是说，你听到了这个院子里还有女人在喊救命？”
见陆羽点头，周折叹了口气。
“这不会是闹鬼了吧？经过鲲鹏教这群人手里交给鲛人的女人，怎么可能还会有活口？你该不会是听到她们的冤魂在喊救命吧？”
“什么叫做不会有活口？他们要这些女人来做什么？”
“你这也不知道？鲲鹏教信奉所谓的鱼神其实就是鲛人，他们幻想着来世成为鲛人，能够拜托平庸无力的人族身躯，所以鲲鹏教会哄骗抓捕无知的女人来和鲛人媾和，企图生下人鲛的混血。”
陆羽听闻，不由得浑身毛发悚然，不寒而栗。
纵然是他这般街头混混，不学无术，也都知道鲛人身为鳞类异族，与其他四族“魃”“羽”“毛”“昆”一样，被称作五虫之分，区别于人族。（此段解析见作者说）
各类之间是绝无生育繁衍后代的可能的。
这些鲲鹏教居然如此丧心病狂，妄图用同族妇孺之躯，逆天而行，挑战人伦常理，试图制造出人鲛混血这种怪胎？
怪不得鲲鹏教不断在澜城内收容难民，吸纳信徒。
起初陆羽只以为这是他们扩展教门规模之举，可如今看来，绝非如此简单。
只怕其中图谋深远幽邃，背后隐藏得真相恐怕更加惨绝人寰，令人发指。
陆羽问道。
“如果鲲鹏教真要离开这里，你说那些被他们留下等待着被蜃雾溶骨销魂的女人是不是可能知道些什么？”
周折眼睛一亮，说道。
“如果那些今天被送进来的女人真的还有人活着，她们之中一定有人见过鲛人，甚至有可能近距离接触过鲛人！”
陆羽要的就是这个答案！
他在说服周折的同时，其实也是在说服自己。
他一咬牙，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
“院子角落里还有六个女人被留下来了，我们趁着蜃雾还未完全拢起，抓紧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